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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曲驚破夢裏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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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清早,啟明星還掛著亮兒。我便已經將行囊收拾齊備,前往巴邑。我與星魂共乘一車,星魂倒也明白眼下形式,並不曾如在家中那般和我使性子。

因著起得早睡得晚,在車上與星魂並不說話,顛顛簸簸不由有些倦意,點了幾下頭便支持不住睡了過去。睡著睡著也並不知過了幾時,忽而聽得有人敲門之聲,我方才揉著餳澀的眼,問道:“誰呀?”

“夫人,我們家清主人要停下休息稍作整頓,打發奴婢去采備供給,不知夫人可有需要的,奴婢便一並購來。”我思索一番,道:“沒有。”那下人應了便走了。

我躺回去準備繼續睡,卻發現不對了。

我躺在星魂的腿上,本來馬車難免顛簸,我還思量著如何睡得這般舒適,原是有這緣由。

我看了看星魂,他盤坐著,正坐運氣,閉著眼並不看我。

我喟嘆一聲,抱住星魂的腰,在他的身上蹭了蹭。

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。

到了夜晚,我們露營休息,並未如預計那般趕到驛站,如此只能委屈星魂了。因著露宿,比不得家中,可是我怕星魂不適,只自己領了些吃食,費盡心思看著人弄了肉羹,熱騰騰去了車中。自己只咀嚼幹餅子喝些涼水,把肉羹給了星魂,說是肉羹卻也並不是鮮肉,而是肉幹做的,味道比不得鮮肉。

但為今只有如此了,上人每人一碗,品次比我和清低都是吃不上的,我不好意思多拿,也並未說明星魂身份,只得一碗肉羹。

“夫君,吃飯。”我把硬邦邦的幹餅子掰碎了攪到碗中和肉羹混在一起,用湯匙一勺勺餵給了星魂。

星魂問道:“只有一碗?”

“出門在外,比不得家中,夫君不若再吃些餅子可好?”星魂搖搖頭:“飽了。”

我道他是不好意思,想也是,本來和我生著氣呢,小性是小性,但是肚子要飽飽的。我道你等些時候,便想法讓人弄了熱水,鹽巴帶的倒是多了,放了一小塊,花開了泡著餅子吃,我喚了星魂,星魂卻並不吃。

我想了想,便又就著吃了一些。浪費了始終不大好,隨行的人都在受苦,就算你身居高位,你也要體恤下屬的心情。

水泡了東西十分漲肚,和星魂說不上話。有些尷尬,我問道:“吃撐了有些難受,夫君你自己在車裏可好?”

“我還輪不到你來保護我。”星魂眼也不睜道。我早已習慣,也並不覺得啥,就往外頭走去。

誰知道轉悠轉悠著,遇上熟人了。

老遠看著那個衣衫襤褸的背影和那把破破爛爛的劍鞘,我一樂,嘿!

“信先生!”我樂顛顛腆著肚子過去,歡快道。可是找找個說話的人了!

韓信只是點點頭對我示意,兩雙眼被更長的頭發蓋住,並不讓人看得清他的眼神如何,只是覺著並沒有不適的感覺。我摸了摸微微脹起來的肚子,並不離他近,只是十步之外看著他。

韓信對我道:“多謝夫人的恩德。”

我擺擺手,略沈吟一下,然後道:“我也不過是自私的人罷了,連真兇也不敢指認,怕是讓天下人恥笑了。”

“人總是要為自己活的。”很意外,韓信並不是來對我表示鄙夷的。

“原本夾著衣物的玉片其實已經被我銷毀,那個呈在堂上的是我做的偽證,此事若不是信先生委屈伏法,如何能讓我施展計謀?”

“那婭婭本就與我之死有關,怕夫人也猜到了一二。”

“這就是你認罪差點讓我滿盤皆輸的理由?”我語氣忽而森冷起來,冷厲看向韓信。韓信並不為此所動,依然直挺挺站在那裏。

僵持一會,我俄而開懷笑道:“不過玩笑罷了,先生不必當真。”

“婭婭本是好心與我餐飯,我卻無意之中得知了婭婭一家人的秘密,其實,我真是罪人。”

“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,還請先生細細說明。”

“是我,聯合逆流沙諸人,逼她父母交出來心鑰。”

“哦?”我好奇問道。

“一儒生找到了我,說是知道我想要什麽,願意幫我,我便同意了。”

“嘖嘖嘖,韓信先生好狠的心。”

“蒼龍七宿沒有心鑰根本無法解開。我也不過是萬千被欲望俘虜的人之一。”韓信說的風輕雲淡十分坦然,我卻聽得骨頭發冷。

“心鑰傳聞乃比幹一族的秘寶,可以讓沒有心臟的人堅持活下五天,韓信先生倒是說的灑脫。”我不屑一笑,繼而冷嘲熱諷道。晚風獵獵作響,吹得我衣袂翻飛,發絲也有幾縷亂了起來,吹到我的臉上。

“可是她還小,你們未免過於歹毒了。”

“這是韓某的失策,韓某並未想奪走婭婭的性命。”

“所以白鳳殺了婭婭之後,你覺得是自己間接殺了她,才找我贖罪?”

可是,你覺得,你賠得起麽?

“你們殺婭婭晚的理由不過是因為她找到了我,所以不得不動手,你們根本也沒找到七竅玲瓏心的秘密對不對?”我對沈默的韓信道。

“不。”韓信擡起頭揚著下巴對我道。

“我只是來勸你小心。”說完,他便走了,頭也不回。晚風帶著夜裏的霧氣陣陣飄過,在淒涼的月光下,仿佛沖沖的黑布,不斷在我眼前遮蓋著什麽。

我轉身,卻聞有更為淒清的樂音纏繞不絕,

是塤。

聲音淒婉,聲聲泣血,卻無奈於世,不由讓我心神一蕩。循著樂音而去,卻是見到土丘上的星魂。

他深藍色的衣裳被月光浸染成了淡藍的月白色。他的頭發披散著,跣足踏著拍子,對月而奏,夜風撩起他的長發,看不清他的五官,只覺得漆黑油亮的塤上跳躍的手指瑩白如玉。

星魂忽然停止了吹奏,飛身躍起,落地之時卻不如原來那般平穩,而是踉蹌了一下,我不由自主扶了他一把。

“你去哪裏了?”

星魂忽然開口問道。我給他整理略顯淩亂的衣衫道:“沒去那裏,不過是吃撐了隨意溜達溜達而已。”

然後是長久的沈默。

我們仿佛不谙人事的未婚少男少女一樣,尷尬的站在那裏。誰也不說話。卻也並不走動一步。

“想聽什麽曲子?”星魂忽然問我道。我低頭略略思索,道:“我也不知道……”

星魂一把抓過我的手,一下躍上了方才的土丘,我一個不穩,導致我們雙雙滾到了一起。

狼狽不堪。

卻誰也笑不出來。

星魂艱難坐起來,還是方才的姿勢,跣足踏拍,樂曲柔婉,正是《周南·漢廣》。

我坐在星魂身邊,輕輕嘆息一聲。

曲聲戛然而止,星魂道:“你都嫁給了我。”說著攥緊了我的機關手。

我輕輕拍了拍星魂的手,我最近面對星魂,我總覺得自己詞窮。

是的,詞窮。

我不想騙他,可是我卻無法在他的面前去更好的掩飾自己。

這種感覺讓我開始覺得自我厭惡。

“南有喬木,不可休息。漢有游女,不可求思……”我輕聲哼了兩下。星魂把我的腦袋摁在了他的肩上。然後吹奏起來。順暢的仿若從未有過停頓。

萬幸,他沒有帶那個大家夥,否則我的太陽穴都要被洞穿了。

我閉上眼睛不再唱,而是跟著輕輕哼起來,風很大,發絲都被吹到了腦後,讓我感覺分外清爽。

此時此刻,心中的所有愛,與恨,都變得不重要起來。似乎我們就這樣呆著,沈默著,並不說什麽算計冰冷的話語來讓對方心寒或是祈求對方心軟,也是非常的愜意的。

原來,我們活得,都太累了。

我也從未想到過,星魂會為我做到這種地步,這世上似乎對我最好的也就是他,他不惜一切為我擋住麒麟刺,他為了我想要自斷一臂,他為了我瞎了雙眼……

我看著星魂玉白的雙腳,足尖翹筍,搖來搖去,我用完好的手遮住了我的眼,然後偷偷裂開一條縫。

這樣的情形,這樣的溫柔,上蒼啊,你確定是我,公孫流衣,你確定是他,紫承故,星魂麽?

星魂是他的封號,他真正的名字叫承故。

多好聽的名字,承故……承故……

那年,我多希望他是陰陽家的星魂,而是我公孫流衣的承故。

但是我做不到,我努力了,我真的做不到。

可是,我還是祈求,這樣的時間,能夠再長一些,讓曾經那個公孫流衣遙不可及的夢再長一點。

最好,永遠都在這樣溫柔的夢境裏,不再醒來,不再失去。

這時候,月色忽然暗了下來,星魂忽然把我護在臂膀裏,指尖流瀉出點點熒光,藍色的熒光絲絲縷縷飄蕩起來,我不解望向星魂,卻聽車馬之聲漸漸近了,馬車上懸掛著銅鈴,叮叮當當的,在月色下反射出晶亮的光澤來。

車旁有飄兄隨侍。

車在我們的土丘之下停了下來,馬兒也出奇的安靜。

連一個響鼻也不曾打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星魂眼神冷冽,仿若看得見前方一樣,冷冷對著馬車道。

車門開啟,從上緩緩下來一人,微須白袍,膚色頗深,鷹鼻深目,正是雲中君。

“雲中君好大的排場。”我冷笑一聲扒著星魂的領口慵懶道。

“在下精通丹藥之術,自然是來尋丹砂入藥的。”雲中君奸笑道,十分無禮,緩緩走向我們,並不做任何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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